入冬,湾东村落雪,有村民在铲雪。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。
(资料图)
作者 | 郭玉洁
编辑 | 陈 卓
安置点会改变很多生活的细节。比如杀年猪的传统要变了。往年,湾东村人在腊月十几开始杀猪、炖肉、做腊肉。今年,湾东村村民罗立军不打算做腊肉了,活动板房通风条件达不到,挂时间长了,肉会坏。
村民们习惯烧柴火做饭的锅也支不起来,直径0.7米到1.5米的锅对于安置房来说实在太大了。这里的厨房都是几户人合用的。人们要用发的电饭锅、电磁炉、电暖炉,来做饭和取暖。
但是,在地震过去4个多月后,四川省泸定县得妥镇湾东村的村民,必须要考虑如何在这里,准备一个临时的年了。
在那场发生于2022年9月5日的地震中,湾东村受灾严重。当年10月,村民住进了位于大渡河沿岸的德妥乡繁荣板房安置点。现在,这成了98户湾东村村民临时的家。除此之外,还有村民在镇上投靠亲友、租房生活。
住在安置点里,村民罗立军觉得还是用火方便。他在这里经历了四五次停电,有时一停就是一天。得妥湾东电站站长刘登林说,地震后,镇里到处在动工,有时候施工需要先把电线剪断,就会停电。站里有4个正式的电工,地震后忙不过来,他又招了七八个临时的。很多村民在镇上租房,局部用电量突然增加,前些天烧坏了一个变压器。
村民在这吃的最多的是白菜和土豆,即使这样也心疼,“白菜也要三块一斤”。他们以往不怎么买菜,家里种的什么都有,但现在,虽然米和油是发的,别的哪怕一颗小葱也要花钱。一切都要精打细算。为了省钱,有村民一天吃两顿饭,早上9点多吃早饭,晚上4点多吃晚饭,午饭就不吃了。
奥密克戎显然来过了,留下的是不断的咳嗽声。村民李兰霞发烧温度最高时39度多,但没买到退烧药,在身上擦点酒精退烧。有人则根本没有量体温,只觉得不舒服,当感冒处理了。
李兰霞家开养猪场,地震时,她眼睁睁看着200多头猪被冲走,坐在旁边哭,“他们都以为我是哭钱,其实我是哭命。”地震后,有人在一处山崖上看到3头猪,说那是她家的,喊她和丈夫去救。他们爬到山上把猪赶了下来,猪在坡路上踉跄着走着路。
地震后逃生时,李兰霞想把自己的两只狗救走,把一只3个月大的抱在怀里,领着一只7岁多的。但走着走着太累了,李兰霞把它们放在半山腰,喂了口吃的,趁它们不注意,偷偷走了。她想过要回去找他们,但没抱什么希望。地震13天后,她回到村子,发现两只狗竟然从半山腰跑了回来,就趴在三轮车底下。家里还有两只被拴着的狗,一只钻进轮胎,一只躲进灶台洞,都躲过一劫,13天没吃没喝,也活着。
李兰霞的两条狗
这些意外留下来的生命给了人们希望。村里一位老汉地震后回家,救回家里的一只鸡,在安置点,他走到哪儿,这只鸡就踩着他脚后跟跳到哪儿,有时他走了,鸡就一直跳来跳去地叫唤。
眼下,湾东村村民最大的坎儿是房子。村民说,地质专家认为湾东村近几年都不能住人,根据政府规划,他们要整体搬迁至得妥镇。安置房要付一定的首付,但现在对有些村民来说,拿不出什么钱。
现在的湾东村,倒塌的房屋几乎保持原样,山泥和温泉水淤积在一起、冒着热气,卷边的红色春联还贴在某户人家的门框上。救援队修通了得妥镇到村口的路,村民则用碎石和土在村里铺出了狭窄小路,他们驾驶摩托和皮卡,拉出饿瘦的猪、活着的狗、还能用的家电、沾满土的衣服铺盖。他们也把自己地里的佛手柑一点点拾走。这种经济作物曾是湾东不少人家的主要经济来源,成熟时像金黄的小南瓜,震后,它们有的还安然挂在枝头,有的发烂,有的散落在废墟里。
4个月后,废墟里能抢救出来的东西不多了,村子安静下来,壮劳力开始在镇上找工地,打零工,一天能赚100多元,但很多时候都找不到活儿干。他们没有放弃家里任何一点东西。地震后有段时间,安全起见,政府不允许村民进入寻物资,人们就等天黑了,从安置点出发,几个人结伴,打着手电筒,背着背篓,走两个多小时走回村里,在家里的危房翻找物资背回来,凌晨两三点钟回到安置点。湾东村一组四组的土地被保留得较好,有的家庭叫上亲戚,去抢收佛手柑,最后“掏了几百口袋”柑子,卖上六七万元,有的家庭因土地全部垮塌或被掩埋,无物可收。
地震时,李兰霞家刚收了几十袋玉米,最后只抢救出来两袋,其他的,在废墟底下生了“秧秧”,已经几厘米高了。
人们对废墟还有着念想。地震前,大货车司机罗立武和大哥花了几十万元修了房子,两层楼,兄弟俩一人住一层,一层有100多平方米。他曾经坐在院子里想,以后就在这里养老,喝喝茶,看看山水。在外辛苦,但在家里总是安逸的,“坐着都舒服”,但现在,总在车里睡觉的罗立武想着,家里床上的枕头、被套都是新的,拿不出来了。
他常想,现在自己“真的是一个漂泊的人了”。到了年根,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家,地震后,因为疫情防控,跑车总是不顺利,这两天他的行程才刚顺了一些。他觉得今年没赚到什么钱,不知道怎么回去。而且,因为分的活动板房他和母亲共有一间,他想,如果回去,只能开着货车,继续睡在车里。
一个月前,村民秦晓丽没忍住回了村,看到了家,以及父亲和妹妹被掩埋的玉米地,回来后,她劝母亲别回去了,“我看了都受不了”。李兰霞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,发在抖音上,被人说是“卖惨”,就又隐藏了起来。回村时,别人都拿起手机想记录下来,罗立军什么也没拍,“悲惨的东西,不记住比较好吧”,说到心酸处,他总是笑起来。
湾东村废墟上落满了雪
村民苟猛的兄弟们帮他回村抢收了佛手柑。 9月5日,帮朋友秦杰华收玉米时,地震了,秦杰华和秦家22岁的小女儿被瞬间掩埋,到现在也没找到。苟猛妻子也砸得不轻,他后来陪妻子在医院住了50多天。
秦晓丽是秦杰华的大女儿,她讲起,几十年前父亲带着八九岁的她来到湾东村,用两三天时间建起一个竹房,又不断地盖新房,把日子越过越好,带全家在这里扎下根儿。父亲总能扛下所有的事,想法多,幽默,只要能赚钱,什么活儿他都会去干,对家人也不耍脸色。秦晓丽家4个孩子,除了作为大姐的她,其他3个都上了大学。现在她的孩子到了她当时的年纪,一切又要从头开始。
地震时李兰霞是光着脚跑出来的。两只脚的脚底板都被扎破,流着血。现在,脚底留下的疤逐渐淡了。而秦晓丽脑袋上缝了十几针的伤口还很明显,“头发都不长”。当时,她被丈夫从家里厨房挖出来时,浑身在流血,血顺着脑袋流进耳朵里,形成了血块。后来她去看了医生,医生说,不敢把血块贸然全部取出,会损伤耳膜,只能等它自己一点点掉出来。
(文中李兰霞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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